蔡鎤銘（淡江大學財務金融學系兼任教授）
引言：從加薩到基輔的錯位期待
2025年10月9日，以色列與哈瑪斯在埃及開羅達成加薩和平協議，協議於10月10日正式生效，為自2023年10月爆發、歷經近兩年的血腥衝突劃下句點。這場停火象徵著中東局勢暫時回歸穩定，也被視為美國外交在動盪地區的一項突破。然而，這項進展卻讓遠在東歐的烏克蘭產生新的錯覺：若美國能在加薩促成停火，是否也意味著俄烏戰爭有望迎來和談的契機？
這樣的期待看似合理，實則充滿誤判。加薩的和平不是地緣格局改變的象徵，而是現實政治下的策略妥協；而烏克蘭戰爭則牽涉更深層的權力競逐與結構矛盾，難以被同一劇本複製。從這兩場衝突的差異中，可以清楚看出美國在不同戰區的利益排序，也能理解為何基輔不該對「華盛頓的耐心」抱持過度幻想。
美國的外交算計：中東優先與歐洲邊緣化
加薩和平協議的誕生，並非出於理想主義，而是美國在多重壓力下的戰略調整。拜登政府近月來明顯將外交焦點重新拉回中東，意圖以穩定能源供應和遏制區域動盪來修補國內政治的信任赤字。美國的介入不僅為了維持與以色列的傳統同盟關係，更重要的是避免中東戰火延燒至紅海與波斯灣，進一步推升全球油價和通膨。
與此同時，烏克蘭問題在美國國會逐漸失去優先地位。軍援法案多次遭到延宕，反映出美國社會對於「無止境戰爭」的疲憊。共和黨內部質疑聲不斷，而民主黨也難以再用「捍衛民主」的口號掩飾財政壓力。這種政治現實顯示，美國已不再願意在歐洲戰場上投入與以往同等的資源與意志。
因此，加薩的和平並非美國全球影響力的勝利，而是其資源再分配的結果。當華盛頓選擇集中火力在中東與印太，大西洋彼岸的戰爭自然被邊緣化。這對烏克蘭而言，是一個被動的信號：美國的承諾並非無限期保證，而是隨時可被戰略利益重置的籌碼。
兩場戰爭的本質差異：可控衝突與結構對抗
加薩之所以能在多輪談判後走向妥協，關鍵在於各方都意識到戰爭的「可控邊界」。以色列面臨國內政治壓力與軍事消耗，哈瑪斯則在國際孤立與人道災難中承受巨大代價。雙方皆認知到繼續戰鬥無法換取實質利益，於是選擇在第三方斡旋下尋求停火。
反觀俄烏戰爭，其衝突的核心不在邊境，而在於地緣秩序的重塑。對俄羅斯而言，這是一場攸關安全邊界與國家定位的戰爭；對烏克蘭而言，則是主權與生存的最終考驗。雙方的目標互不相容，使談判幾乎無法展開。更重要的是，這場戰爭牽動整個歐洲安全架構與北約的未來，任何「妥協」都意味著秩序重構，非區域性衝突所能比擬。
因此，即使美國有心重演加薩模式，也缺乏操作空間。俄羅斯並非哈瑪斯這類非國家行為者，而是一個擁有核武與戰略縱深的強權。其談判立場具有主動權，美國難以以單方外交壓力迫使其讓步。烏克蘭若寄望華盛頓能以類似中東的方式促成停火，只會陷入更深的戰略幻覺。
歐洲的無力與內部分歧：援助疲乏的警訊
加薩和平協議達成之際，歐洲各國的對烏援助卻陷入停滯。德國因經濟衰退與能源轉型受挫，軍援支出受到國內財政審查；法國則在外交重心上轉向非洲與地中海，對東歐戰事逐漸冷淡。歐盟雖在名義上維持團結，實際上對戰爭長期化已顯露倦意。
這種倦怠感不僅來自經濟壓力，也反映出政治氛圍的轉變。歐洲選民愈來愈關心生活成本與通膨問題，而非烏克蘭的前線命運。右翼政黨在多國選舉中崛起，更強調「國內優先」與「戰爭懷疑論」，使政府對援烏政策的正當性面臨挑戰。
在這樣的氛圍下，即便美國希望維持戰略牽制，歐洲也難以再提供足夠支撐。烏克蘭若缺乏長期資金與彈藥來源，戰場形勢勢必轉趨不利。這意味著基輔除了面對俄軍的壓力外，還必須承受盟友信心的流失。
現實主義的回歸：戰爭結束的條件與代價
從歷史經驗看，和平並非由理想主導，而是由現實力量決定。加薩的協議之所以能成立，是因為所有行為者都已明確計算了「可接受損失」。然而，在烏克蘭問題上，各方仍堅持零和思維。基輔要求全面收復領土，莫斯科則拒絕任何會削弱其安全緩衝的方案。
這種對立格局下，除非一方在軍事或經濟上出現明顯崩潰，否則談判難以產生實質結果。美國雖可能在未來推動「凍結戰線」的方案，但這更像是暫時的停火，而非真正的和平。倘若烏克蘭接受現狀，其政治合法性將受質疑；若繼續戰鬥，又將陷入消耗戰的泥沼。
最終，烏克蘭若要走出困局，必須重新評估自身定位，不再將美國的戰略耐心視為理所當然。世界秩序正進入多極化時代，單一陣營的庇蔭已不再可靠。烏克蘭唯有在有限資源中尋求靈活外交，方能避免成為地緣政治的永久犧牲品。
結語：從和平幻象到現實抉擇
加薩的和平協議讓人看到戰爭可以止息，但並不代表戰爭的根源被解決。那是一場被迫的休戰，而非真正的和解。烏克蘭若誤將此視為可複製的模式，只會在錯誤的期望中迷失方向。
當前的世界秩序正快速重組，美國不再是能隨意主導和平進程的唯一力量。中國大陸、俄羅斯及區域性中等強國的影響力持續上升，全球權力版圖已與冷戰時期截然不同。對烏克蘭而言，真正的出路不在他人手中，而在於如何在現實與理想之間尋找新的平衡。
加薩的和平是地緣政治算計的產物，而非普世價值的勝利。它提醒世人：和平從來不是被賜予的，而是經由權力與利益的碰撞中艱難誕生。對烏克蘭而言，唯有放下幻想、直面現實，才可能找到通往未來的真正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