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渡/自由作家
七十九年前八月十五日中午,台南醫生吳新榮打開收音機,要聽天皇廣播,發現它沒電,就作罷了。晚上,他的好朋友跑來找他,慌慌張張的告訴他天皇播放無條件投降的消息。他嚇了一大跳,也不敢真的相信。長久的壓制,讓他保持警惕,很怕是日本的詐降。
次日上午,消息不斷傳來,吳新榮照常去診所出診後,才約了幾個朋友,來到郊外,把衣服都脫了,跳到溪水中,他們要「洗落十年來的戰塵,及五十年來的苦汗」。
上岸後,在空曠的天地間,在無外人的海邊,吳新榮放心對著大海高喊:「今日起,要開始我們的新生命啦!」
第二天清早,他到一個防空壕裡拿出一面祖先的神位,把日本強制擺放的「神棚」移開,齋戒沐浴後,焚香向祖先在天之靈祭拜說:日本已經投降,祖國得到最後的勝利,台灣將要光復了!
雖然如此,吳新榮並不放心,台灣民眾在街道上張燈結彩,但內心還有隱憂。因為日本還有近十七萬軍人,加上日本居民,合計有五十幾萬。他們是要去要留,還未決定;如果留下,會不會發生變數?他們會不會大開殺戒?未來中國將如何接收?國際局勢會如何演變?這誰也不敢說啊!
這就是台灣光復剎那,一個台灣抗日知識份子的心情。既有五十年壓抑後解放的暢快,又有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憂心,更有對日本遺留的軍國主義勢力的疑懼。然而,在萬華的市街,在民間的市集裡,那些因為戰爭控制而無法自由交易的米糧、豬牛羊雞肉,早已超出民政府的管轄,開始黑市交易了。
然而台灣人所不知的是,日本政府在戰後的殘敗中,不忘狠狠割下台灣的最一塊肉。那就是由日本政府在東京印製台灣專用的日幣,稱之為「武尊千元券」。依許介鱗教授之研究,台灣總督府最後一任主計課長盬見俊二的日記記載,9月9日,他曾押送六億「台灣銀行券」搭飛機來台,那些鈔票滿到他只能坐在千元券上。而六億是什麼概念?日本統治台灣所曾發行的台灣銀行券,也不過十四億三千多萬元。突然增發百分之五十的現金進來,這麼多錢來,就是來收購台灣的物資。因為日本戰後已殘破到米糧食物等生活用品都匱乏的地步。
這突來加倍的貨幣和暴增的收購,台灣如何能不通貨膨脹?台幣價值如何不大貶值、大崩潰呢?
後來陳儀治台的困境,固然有國民政府的官僚腐敗因素,但日本政府印了六億台灣銀行券,割取最後一塊肉,讓台灣元氣大傷,難道不是最大禍首嗎?
台灣史研究不應該再糾纏於「日治日據」、「光復終戰」這些名詞之爭了。回到真實的人民的生活中,去探問1945年天皇宣布投降之際,台灣真正的民心民情,台灣面對什麼樣的殖民者的最後剝削,或許才是解鎖台灣史最重要的關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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