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鎤銘/淡江大學財務金融學系兼任教授
在這個風雲詭譎的2025年，美國這個自詡為「民主燈塔」的國度，正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滑向威權主義的深淵。根據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的全球自由指數，美國的評分從2014年的92分（與法國並列）驟降至2021年的83分（不僅低於阿根廷，更僅與巴拿馬和羅馬尼亞並列），這一數字至今仍未見起色。當年那些高喊著「美國優先」的政客們，如今正悄然將美國推向「威權優先」的深淵。哈佛大學教授史蒂芬・列維茨基（Steven Levitsky）與多倫多大學教授盧卡・魏（Lucan A. Way）的研究，更是無情地揭露了這場民主崩壞的冰山一角。在這場全球矚目的民主實驗中，美國正在上演一齣荒謬的政治悲喜劇。
民主制度的崩壞進行式
回首2016年，當川普（Donald Trump）首次入主白宮時，美國建制派還能奮起捍衛民主。但在這個2025年的今天，面對他的重返，曾經的憂慮與警惕卻被詭異的冷漠所取代。那些曾經憂心忡忡的政客、專家、媒體人物和商界領袖們，彷彿突然失憶般，對眼前的威權傾向視若無睹。
這位重返白宮的總統已經毫不掩飾地宣稱要起訴政敵、懲罰批評媒體，甚至揚言動用軍隊鎮壓抗議活動。最高法院的裁決更是為這場民主悲劇推波助瀾，賦予了川普在第二任期內享有前所未有的總統豁免權。這一切都顯示，美國正在步上匈牙利總理奧爾班（Viktor Orban）的威權統治道路。
值得注意的是，川普第一任期之所以沒有徹底摧毀民主制度，主要是因為他當時缺乏經驗、計劃和團隊。他在2017年上任時尚未完全控制共和黨，而且大多數共和黨領袖仍然恪守民主遊戲規則。然而，這些限制如今已蕩然無存。川普已經清楚表明，這一次他將與忠實追隨者共同執政。在清除了反川普勢力後，共和黨已經完全屈從於他的威權行為。
政府機構的全面改造與武器化
在這場精心策劃的權力重組中，川普政府計劃重新啟動「附表F」行政令，這一舉措將剝奪數萬名政府僱員的公務員保護身份。保守智庫傳統基金會已經投入巨資，為填補政府職位物色和審查多達54,000名「忠誠」支持者。這種大規模的人事布局將徹底改變美國政府的運作邏輯，使其從服務人民的機構搖身一變，成為鞏固權力的工具。
更令人憂心的是，川普提名的司法部長邦迪（Pam Bondi）曾公然放話要「起訴那些起訴川普的檢察官」，而其欽點的聯邦調查局局長帕特爾（Kash Patel）更是出版了一本驚世駭俗的「敵人清單」，將政治報復的意圖昭然若揭。在2024年12月，共和黨眾議員已經呼籲聯邦調查局對切尼（Liz Cheney）展開調查，這顯示政治迫害的序幕已經拉開。
這種政府機構的武器化並非空穴來風。在土耳其，埃爾多安（Erdogan）政府就曾以逃稅為由，向報導政府貪腐的多安媒體集團（Dogan Yayin）處以25億美元的天價罰款，最終迫使多安家族不得不將其媒體帝國出售給政府的親信。同樣的手法也被用來施壓科奇集團（Koc Group），迫使這個土耳其最大的工業集團放棄支持反對黨。
金權政治的新常態與媒體噤聲
在這個由金錢主導的時代，經濟脅迫已成為控制輿論的利器。2023年，美國聯邦政府在合約授予方面的支出達到驚人的7,500億美元，約占國內生產總值的3%。這龐大的經濟槓桿，成為川普政府馴服商界的金箍棒。
那些曾經對川普嗤之以鼻的企業巨頭們，如今紛紛調轉槍頭。《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戈德堡（Michelle Goldberg）將這種現象稱為「大投降」。亞馬遜、谷歌、Meta、微軟和豐田等公司，各自慷慨解囊，捐助100萬美元支持川普就職典禮，金額是往年的兩倍有餘。更諷刺的是，Meta在2025年初宣布放棄其事實查核業務，而川普更是炫耀稱這「可能」是源於他威脅要對該公司老闆祖克伯格（Mark Zuckerberg）採取法律行動的結果。
在媒體領域，這種威權主義的陰影更為明顯。幾乎所有主要的美國媒體機構——ABC、CBS、CNN、NBC、《華盛頓郵報》——都由更大的母公司擁有和經營。儘管川普無法實現吊銷全國電視網執照的威脅（因為這些執照並非全國性的），但他可以通過施壓其母公司來箝制媒體。《華盛頓郵報》的實際控制者貝佐斯（Jeff Bezos）的亞馬遜公司正在競標重要的聯邦合約，而《洛杉磯時報》的所有者宋尚雄（Patrick Soon-Shiong）的醫療產品更需要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首肯。
暴力威脅與法律庇護
更令人不安的是，政治暴力在川普第一任期期間就呈現顯著上升趨勢。對國會議員的威脅增加了十多倍。據共和黨參議員羅姆尼（Mitt Romney）透露，正是出於對川普支持者暴力的恐懼，阻止了一些共和黨參議員在2021年1月6日國會山莊事件後投票支持彈劾川普。
雖然在2021年1月後，政治暴力有所減少，部分原因是數百名參與1月6日襲擊事件的人被定罪入獄。但川普在重返白宮後立即赦免了幾乎所有1月6日暴動分子，這一舉動無疑向外界傳達了一個危險信號：那些實施暴力或反民主行為的人將在他的政府下受到保護。這種縱容態度必然會助長極端主義暴力，這意味著在川普第二任期內，政府批評者和獨立記者將面臨更頻繁的威脅，甚至直接攻擊。
美國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步入競爭性威權體制的深淵。儘管憲法、獨立司法機構和聯邦制度可能會在某種程度上限制川普的威權行為，但民主制度的根基已然動搖。當政治精英、企業領袖和媒體大亨們為了自保而選擇退居二線或自我審查時，社會的反對力量就會逐漸萎縮。
這場民主衰退的悲劇正在上演，而最令人痛心的是，那些曾經慷慨激昂地捍衛民主的力量，如今卻在威權主義的陰影下選擇了可恥的沉默。這不僅是美國民主的危機，更是對全球民主制度的莫大諷刺。歷史將會記住這一刻：當自由女神像的火炬漸漸暗淡時，是這些精英們親手澆熄了民主的火焰。在這個關鍵時刻，美國社會似乎已經忘記了一個基本事實：民主從來不是一勞永逸的成就，而是需要持續捍衛的價值。如今，這個曾經的民主燈塔，正在成為威權主義的實驗場，而世界正在目睹這場驚心動魄的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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