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全境日前陷入前所未見的48小時網路與電信封鎖,數千萬人被迫與外界斷絕聯繫,銀行、航班與商業活動全面停擺,彷彿時光倒流。外界普遍認為,這場突如其來的中斷出自塔利班最高領袖下令,顯示該政權試圖以高壓手段重新掌控資訊流通。然而,事件也凸顯出,在一個早已依賴網路的世代,即便是塔利班,也難以讓時光倒流。
斷網始於周一(9月29日)傍晚5時,無任何預警。全國電話與網路服務中斷,使數以千萬計的阿富汗人與外界完全失聯,海外家屬與援助機構陷入恐慌。當地銀行服務停擺,商業活動中斷,往返主要機場的航班取消,貨幣市場失靈多洛新聞台(TOLO News)報導,銀行服務凍結、網路支付停擺、企業無法與員工及供應商聯絡。貨幣兌換商哈米德(Abdul Hamid)表示,他花四小時搭車到市場查詢匯率,隔天乾脆未開店,只能發呆思索沒有收入的生活。
駐喀布爾、以筆名避免遭塔利班報復的記者瓦坦德(Hewad Watander)說:「人們看起來像是靈魂出竅,任何希望的痕跡似乎都徹底消失。」
網路監測組織NetBlocks證實,全國約4300萬人受影響。美國網路監測公司Kentik的網路分析總監馬多瑞(Doug Madory)指出,監測數據顯示「阿富汗的連線在一小時內全數崩落」,稱這是「徹底的切斷」。
外界分析,這場中斷與塔利班近期擴大審查政策有關。就在兩周前,北部巴爾赫省省長發言人扎伊德(Haji Zaid)宣布切斷多省網路,以「防止不道德活動」,並稱命令來自最高領袖阿洪紮達(Mawlawi Haibatullah Akhundzada)。
周一(9月29日)下午5時過後,全國性斷網開始,沒有給出任何理由。1日突然恢復連線,也未解釋原因,只留下社群媒體上的謠言滿天飛。對塔利班而言,這場事件或許帶來的教訓是:想要讓網路世代回到過去,比想像中困難得多。在城市裡,包括部分塔利班支持者在內的年輕世代,早已習慣網路。2025年的今天,人們無法隨意打電話聯絡彼此,顯得相當不可思議。
另外,對許多女性而言,網路是與外界連結、受教育與維持尊嚴的最後渠道。線上教育平台SOLAx共同創辦人阿明(Mati Amin)說,他們在阿富汗34個省的學員幾乎全數失聯。斷網發生之際,平常活躍於臉書、Instagram、X平台與熱門短影音平台TikTok的阿富汗人陷入沉默。國際間透過WhatsApp傳送的訊息無人回覆,國內外電話無法接通,塔利班領導層則一言不發。
阿曼(Hamida Aman)創立的「貝古姆電台」(Radio Begum)也被切斷。她在求職社群平台領英(LinkedIn)寫道:「衛星電視如今成了唯一通往世界的窗口。」
網路連線曾是衡量國家進步的指標,本世紀初阿富汗還有改善跡象,當時美國與盟國投入資金重建被塔利班1996至2001年的殘酷統治摧毀的社會結構。但在2021年西方部隊混亂撤離後,塔利班重掌政權,許多人便懷疑網路與其中被塔利班視為「惡習」的龐大內容能維持多久。
但過去幾天證明,阿富汗確實需要網路。根據多洛新聞台報導,這場封鎖嚴重干擾日常生活。聯合國與人權團體紛紛警告,長時間封鎖恐使脆弱的阿富汗經濟再陷崩潰。
當周三中午,網路突然恢復。19歲學生莎米拉(Samira)回憶:「老師一接到通知就笑著舉起手機,全班女生都在打開手機,大家又哭又笑。」52歲家庭主婦拉希米(Fawzia Rahimi)說,手機響起提示音那刻,她立刻打給在美國的女兒,「聽到她聲音的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然而,重新聯繫的喜悅之下,是深沉的憤怒:最基本的聯繫權利竟能如此輕易、突然地被剝奪。藝術家尼金(Nigin)說,她在網路被切斷前寫下:「我們正處於被活埋的邊緣。」網路恢復後,她徒步探訪學生,留下訊息:「看到朋友和學生驚恐蒼白的臉龐,我滿心怒火。我向自己發誓:不是死亡,就是希望。」
流亡的前國會議員索萊曼基爾(Mariam Solaimankhil)表示,塔利班明顯企圖重建1990年代的極權控制。她指出:「他們切斷人民與世界的聯繫,就能為所欲為;若有人被處決,將再無證據。」據她透露,一些阿富汗人設法透過億萬富翁馬斯克(Elon Musk)的星鍊(Starlink)衛星網路傳出訊息;但星鍊官網顯示尚未正式在阿富汗提供服務。
澳洲國立大學計算學院沃辛頓(Tom Worthington)警告:「若你是在對塔利班作戰,星鍊會有用。但若用於人權或教育,只會讓當地居民陷入危險。」因為會讓他們被塔利班盯上。沃辛頓指出,若塔利班的目的是過濾「不道德內容」,以網路資訊之龐大規模而言,這幾乎是不可能實現。
恢復網路後,流量超越平常。Kentik的馬多瑞指出,重新連線可能是由不到十家供應商以人工操作完成。他提到,類似情況曾出現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Arab Spring)期間,當時多國爆發反政府示威,部分政府為壓制示威而切斷網路,「政府切斷通訊不僅傷害民眾,也重創自身經濟」。
前美國駐阿富汗大使哈利勒扎德(Zalmay Khalilzad)似乎在X上暗示,不是所有塔利班部長都支持這次斷網。他在恢復連線前寫道:「連他們自己的部長都傻眼。我不確定領導層在決定前是否理解到後果。」
人權觀察家的費特拉特(Sahar Fetrat)表示,朋友告訴她,兩天無網的生活「就像回到30年前」。她說,許多年輕女性寫信請求外界「成為她們的聲音」,因為「網路是唯一能稍稍改變她們處境、不至於像囚犯般被禁錮的唯一依靠。她們擔心這種事會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