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半導體龍頭台積電(TSMC)正於亞利桑那州鳳凰城沙漠打造佔地1,149英畝的半導體重鎮,投資規模高達1,650億美元,被視為全球造價最高的科技工程之一。然而,這項巨型計劃也全面揭露美國推動大型基礎建設的制度性困難。由於缺乏半導體專屬法規,台積電竟被迫為當地政府自行編寫18,000條規範。《紐約時報》分析,美國急於打造本土晶片供應鏈,但面臨技術人才不足、官僚程序繁複、社區阻力等問題,使台積電在鳳凰城的落地過程幾乎成為仰賴台灣技術、東亞供應鏈與天價資金撐起的「不可能任務」。
美國政治領袖讚揚這些設施能在地緣政治動盪與疫情等災害下提供保險,確保無論全球局勢如何,美國都能有自己的晶片供應。《紐時》4日刊出一篇題為《在美國建一座晶片工廠為何如此艱難的18,000個理由》(18,000 Reasons It's So Hard to Build a Chip Factory in America)的文章指出,主導這一切的並不是美國企業,而是台積電,正是它集結投資、人才與技術,將計劃化為現實。
數十家來自美國與東亞的企業也在當地設廠,以供應台積電從化學品、零件到工程服務等所有需求。合計又為當地經濟投入額外400億美元。大鳳凰城地區共有280家半導體與供應鏈企業,聘用超過4萬名員工。
這就是鳳凰城轉型為晶片中心背後的核心現實:若沒有來自太平洋彼岸的專業與資金,根本不可能實現。美國上一次大型晶片廠落成已是2013年,缺乏自主建廠所需的累積經驗。
來自官僚體系的阻力
文中指出,即便有台灣與東亞企業的協助,過程仍動盪不安,充滿誤算且代價驚人。這個自地圖空白處崛起的「矽沙漠」揭示了美國生活的一個核心特質:繁瑣的官僚體系經常阻礙宏大願景,帶來混亂、不確定與延宕,最終導致停滯並打擊發展企圖。
居民與具有國家戰略意義的工廠之間的正面衝突,是限制美國發展的一個縮影。在台灣,台積電習慣以極快速度推動擴張,政府配合提供所有資源與許可。但在鳳凰城,卻受制於截然不同的制度,頻頻被複雜難懂的許可程序絆住腳步,難以找到足夠具備所需技能的工人,並且面臨更昂貴的營運成本。它們能推進,靠的是意志與巨量資金。
文中分析,這場挑戰凸顯試圖將一套在太平洋彼端行之有效的模式移植到美國的複雜性;也說明美國治理體系的特殊面貌。
川普(Donald Trump)總統承諾要振興美國製造業,並以關稅施壓企業在美國設廠、聘用美國工人。他相信只要能在全球最大消費市場生產,就能克服一切障礙。但這種單純的設想撞上現實:美國缺乏具必要技能的勞工。
三年前,當台積電準備設廠時,創辦人張忠謀指出,台灣以外的美國工廠成本更高,例如在奧勒岡的廠成本高出50%。他預期亞利桑那也會相同。張忠謀接受布魯金斯學會訪問時直言,美國增加本土半導體製造將是一場「昂貴且徒勞的嘗試」。張忠謀接受布魯金斯學會訪問時直言,美國增加本土半導體製造將是一場「昂貴且徒勞的嘗試」。
在台灣,台積電與供應商在專用工業區建廠,只需向中央權限申請單一許可;在亞利桑那,企業必須同時應對市、郡、州與聯邦法規,需要上千項核准。執行長魏哲家表示,「每一個步驟都需要許可,且審核時間至少是台灣的兩倍。」
由於地方政府缺乏半導體產業相關法規,台積電還得召集專家自行擬定條文,再提交審核。魏哲家說:「我們最後制定了18,000條規則,耗資3,500萬美元。」
以著作《晶片戰爭》(Chip War)享譽全球的學者米勒(Chris Miller)說,在台灣,經濟成長高度依賴晶片製造,政府自然全力精簡流程,「美國不可能為了半導體去改變一切」。
這項投資反映對地緣政治風險重新評估。台積電選定鳳凰城並非因為地理最理想,而是因為客戶要求。
文中分析,鳳凰城最大的限制則是水。當地面臨缺水,政府限制開發。晶片廠每日需用水量驚人,台積電前三座廠每日預估需1,640萬加侖,約等於20萬戶家庭用水。台積電表示最終將靠自建回收廠回收幾乎全部用水。
此外,乾燥氣候、少災害與大片未開發土地,使鳳凰城仍具吸引力。
人力資源也是一大難題
《紐時》報導指出,製造晶片是近乎魔術般的工業技藝,需將數十億個電晶體壓在矽片上,如同光學底片的極限技術。安裝這些設備並讓其運作,需要具備高度專業與經驗的技術人員。
法律層面以外,人力資源也是一大難題。兩年前,台積電承認找不到足夠的當地人才,無奈下從台灣調派500多名技術人員前往當地支援,卻引發工會抗議,認為台積電違反補助精神,甚至要求政府拒發簽證。最終台積電承諾優先聘用美國工人,但勞資緊張持續。
28名在亞利桑那與加州工作的前台積電員工提出集體訴訟,指控台積電由台籍主管主導管理,以中文溝通排擠美國員工,並描述工廠內存在危險環境。其中一名原告表示,台積電偏好從台灣調人,而不願投資在地訓練,「他們覺得美國工人懶惰、不稱職、笨拙。」台積電拒評此案,只表示致力營造安全且包容的職場。
勞動力不足與巨大文化衝突
熟悉台積電的顧問指出,台灣總部對期限要求極高,而美國工人更重視權利、加班規則與下班時間,文化差異巨大。美國承包商也不熟悉台灣累積的工法,例如管線布局的專門技術。
在台灣,台積電採「家長式管理」,提供安全保障與訓練,換取員工全心投入;美國則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世界。
Amkor是台機電供應鏈最後一塊重要拼圖。先進封裝負責將晶片組合成可用於手機、電腦的模組。但因居民抗議其站地與化學品疑慮而遭抵制。在社區會議爆滿抗議後,市長只好以公有地換地方式讓Amkor遷址。此事凸顯美國地方政治可直接抵消國家戰略目標。
輝達(NVIDIA)創辦人黃仁勳10月曾參觀台積電位於鳳凰城的半導體工廠,進場時,全場員工興奮尖叫。慶祝首片在美國本土生產的輝達Blackwell晶片,並稱「這只是開始」。他抬頭看著來自各地的員工說:「若不是有這麼多台灣家庭遠渡重洋來到美國,這一切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