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鎤銘（淡江大學財務金融學系兼任教授）
近期，俄羅斯戰略轟炸機與中國軍機編隊穿越日本島嶼之間的空域，東京面臨的地緣政治壓力正轉化為新任首相高市早苗支持率的意外攀升，這位日本首位女首相的執政之路開局耀眼卻暗藏危機。
在擔任日本首相的頭兩個月，高市早苗的支持率保持在64%至75%的高位，這一數字在近年日本首相初期支持率中排名第三，甚至讓一些觀察家感到意外。然而亮眼的民調數字背後，日本經濟正以年率2.3%的速度收縮，債券收益率升至全球金融危機以來最高水平，作為主食的大米價格較去年初翻了一倍多。
高市早苗的執政開局被在野黨領袖野田佳彥比作英國前首相特拉斯（Liz Truss），後者在經濟混亂中上任僅49天便辭職。儘管面臨諸多挑戰，高市早苗仍能維持高人氣，這背後的原因和可持續性值得深入探究。
外交強硬路線與民族主義牌
高市早苗上任伊始便展示鮮明且強硬的外交姿態。她在國會關於台灣可能出現緊急情況的言論，在未獲關鍵盟友美國明確支持的情況下，單方面引發了與中國大陸的言辭交鋒。
這一強硬立場立即引發中國大陸強烈反應，大陸方面不僅拒絕日本立場並要求收回言論，更與俄羅斯進行了聯合空中行動。俄羅斯轟炸機與中國軍機編隊飛越日本兩島之間，這一軍事展示被明確視為對東京的武力示威。
對外強硬反而成了鞏固國內支持的工具。NHK民調顯示，高達61%的受訪者對政府處理中國反應的方式表示贊同，其中20%「高度贊同」，41%「一定程度上贊同」。在歷史恩怨與現實競爭交織的東亞格局中，對華強硬立場仍能在日本國內獲得相當程度的認可。
這位日本首位女首相的國內政策同樣具有鮮明特色。她對移民採取強硬立場，在一個歷來接收極少移民、且近年極端民族主義政黨因文化變革擔憂而崛起的國家中，這一立場具有廣泛民意基礎。高市早苗的性別身份與民族主義傾向結合，構成了其獨特的政治形象。
外交分析指出，與中國大陸的爭端可能增加了不確定性，但從政治角度來看未必是壞事。有觀點明確指出：「與中國的爭論可能反而加強了她的支持率。」這種將外部壓力轉化為內部凝聚力的策略，在高市早苗執政初期似乎取得了一定效果。
經濟數據背後的民生困境
與高支持率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日本嚴峻的經濟形勢。最新修訂數據顯示，日本經濟在7月至9月期間按年率計算收縮2.3%，較初值1.8%進一步下調，這一收縮主要源於出口下滑和公共投資減少。
出口下降1.2%的直接原因是國際貿易環境的變化。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實施的關稅政策對日本出口造成衝擊。儘管美國已將大部分日本進口商品的關稅附加費從25%降至15%，但汽車關稅仍對日本經濟造成嚴重打擊。作為回應，日本承諾在美國投資5500億美元，這一妥協顯示了日本在經濟上的被動地位。
債券市場的反應更為劇烈，日本債券收益率已升至全球金融危機以來的最高水平。市場對政府巨額支出的可持續性感到緊張，這增加了政府的融資成本和財政壓力。日本正在加大支出，但債券市場似乎對誰來買單感到不安。
更貼近民生的問題在於通膨壓力，特別是主食價格的飆升。日本整體通膨率約3%，這一數字雖然看似不高，但相對於2012年至2022年間長期維持在1%或以下水平，已構成顯著壓力。真正引發民眾不滿的是大米價格的異常上漲，自去年初以來，大米價格已經翻了一倍多。
大米價格暴漲源於2023年的極端高溫和去年地震造成的供應短缺。通膨壓力導致自民黨在日本國會失去多數席位，這是該黨過去70年來大部分時間主導政壇後首次遭遇如此挫折，也直接促使前首相石破茂於10月辭職。
對日本選民而言，最重要的問題不是台灣、移民或與川普的關係，而是通膨。分析人士指出：「如果她不能應對通膨，這絕對是她面臨的最大危險。」民生問題可能成為高市早苗高支持率的致命弱點。
少數政府的執政困境
高市早苗政府面臨著特殊的立法困境。執政聯盟在國會處於少數地位，這意味著大部分立法需要爭取在野黨議員的支持。在這種背景下，東京政界流傳著新任首相可能利用高支持率提前舉行大選的傳言。
提前選舉在議會制國家是可能的政治策略，但存在明顯風險。個人高支持率與政黨低支持率形成鮮明對比。高市早苗個人支持率居高不下，但她領導的自民黨支持率卻比其個人低超過30個百分點。最近的民調顯示，自民黨支持率約為41%，這一數字雖有回升，但仍顯脆弱。
更複雜的是，自民黨可能無法獲得中間派公明黨的支持。在高市早苗接任首相後，公明黨已退出執政聯盟。公明黨作為具有特定宗教背景（創價學會）的政策，擁有強大的動員投票能力。
該黨支持者在過去選舉中一直投票給自民黨候選人，因此公明黨的缺席可能影響自民黨候選人的當選機會。高市早苗必須權衡提前選舉的潛在收益與讓自民黨動搖聲譽面臨風險之間的利弊。
少數政府地位使政策推行充滿不確定性。高市早苗提出的任何重要立法都需要在野黨的支持，這可能導致政策妥協或完全停滯。在經濟面臨挑戰、外交壓力增大的情況下，這種政治格局使政府難以採取果斷行動。
執政風格與公眾形象的雙面性
高市早苗的執政風格也引發了爭議。她曾因在凌晨三點組織會議而受到批評，在一個過度工作是敏感問題的國家，這一安排被視為對工作與生活平衡的漠視。
儘管如此，她仍能維持較高的支持率，部分原因在於她的個人特質和政治技巧。她是日本首位女性首相，這一歷史性地位為她贏得了額外的關注和支持。她展現出的堅定和果斷形象，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公眾對領導人的期待。
與美國總統川普的互動也顯示了她的外交技巧。今年10月，她與川普進行了溫暖的會面，通過牛肉和棒球等共同興趣建立了聯繫。這種個人層面的外交有助於緩解兩國因貿易問題產生的緊張關係。
公眾對高市早苗的態度存在複雜性。一方面，人們肯定她的強硬立場和歷史性地位；另一方面，對經濟和民生問題的擔憂也在增加。NHK民調顯示，54%的受訪者對日中關係可能對日本經濟產生的影響表示擔憂，其中14%「非常擔憂」，40%「有些擔憂」。
這種矛盾心理反映了日本社會當前的複雜心態：既希望領導人展現強硬姿態維護國家利益，又擔心外交緊張影響經濟民生。高市早苗的挑戰在於如何在這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點。
面對嚴峻的經濟數據，高市早苗在內閣會議上要求「制定大膽的經濟對策」；國會內，在野黨議員則高舉著「大米價格飆升，民生困苦」的標語牌質詢；而遠在千里之外的國際舞台上，她正與美國總統川普談笑風生地討論著棒球比賽。
這三個畫面勾勒出高市早苗政權必須同時應對的多重現實。她的高支持率猶如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看似穩固卻基礎脆弱。蜜月期終將結束，當公眾注意力從她的歷史性地位和強硬言辭轉向具體的經濟成果時，真正的考驗才會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