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鎤銘(淡江大學財務金融學系兼任教授)
美中關係在川普重新上任後迅速朝新的方向推進,而中國大陸在這一局勢下更顯沉著。根據布魯金斯學會 Michael H. Armacost 外交政策研究講座教授喬納森·A·秦(Jonathan A. Czin)於11月25日在 FOREIGN AFFAIRS 發表的分析,北京在過去幾年的政策鋪陳已使其在面對華府時擁有更充裕的政治空間。文章指出,這不僅是策略判斷問題,更是持續累積的結構性調整,使美中互動逐漸呈現新的不對稱。
近期的習川通話正是這種變化的縮影。白宮聲明顯示這次通話聚焦貿易,美方認為氣氛十分良好。然而大陸媒體的敘述卻將焦點轉移至台灣議題,並顯示習近平向川普清楚表達台灣回到中國控制之下是整體國家目標的一部分。兩種描述的落差揭示北京正藉由話語設定掌握主導權,也反映其對川普行為模式的深刻理解。通話後川普宣布將於四月赴北京會晤習近平,並在年底以國是訪問形式邀請習近平回訪。對大陸而言,這些安排創造了重新塑造互動節奏的契機。
以下將綜合相關討論,分析北京如何在川普的政治風格中找尋縫隙,並討論此趨勢對台灣與區域局勢的深層意義,最後提出未來情勢可能發展的三種路徑。
北京的掌握力從何而來
中國大陸之所以在這一輪美中互動中顯得更有把握,並非單一原因,而是長期策略累積出的結果。第一個重要因素來自北京對川普風格的熟悉。川普偏好以交易方式看待外交,願意用象徵性言論換取短期政治利益。大陸官員逐漸明白,只要提供川普可向支持者宣示的成果,便能在不改變自身核心立場的情況下建立有利位置。
其次,北京深知美國內部政治日益分裂。川普在國內面對諸多爭議,需要以對外政策掩蓋內政壓力。這使北京更容易掌握與其互動的節奏,只要氣氛看似和緩或合作,川普便會願意忽略結構性問題。對大陸而言,這種機會可以用來推動某些議題朝自己要的方向靠攏,而不必擔心美國戰略系統有人即時修正川普的選擇。
第三,大陸在國際舞台的地位仍具吸引力。川普向來關注經貿利益,北京只要在關稅、採購、投資方面提供順勢而為的空間,即可降低雙方摩擦。對北京而言,這些讓步並不觸及根本政策,因此成本遠低於美方所認知。
綜合上述,北京之所以能處於較佳位置,是因為它並未把川普視為不可預測的對手,而是能夠被掌控節奏的互動對象。
川普的誤區與大陸的計算
川普對中國議題的認識具有高度片面性。他傾向聚焦貿易逆差、關稅協議、企業投資,而較少關注地緣戰略的深層變化。大陸理解川普對象徵性政治成就的需求,因此往往在不具實質後果之處提供滿足,使川普以為自己獲得重大勝利。
川普也容易被個人關係的氛圍左右。在過去任期中,他曾多次表示與習近平建立了良好互動,甚至在政策升高緊張後仍稱習近平是值得尊敬的人。北京了解這種傾向,因此在公開場合保持禮貌與善意,以提高川普的心理認同。這種互動方式讓北京能在重大議題上更為堅定,不必急於讓步。
此外,川普政府內部的決策一致性較弱,核心幕僚的政策傾向常互相矛盾。北京能敏銳掌握這種分散性,並以此推動雙方互動朝更有利於己的方向前進。例如,當美國內部專注於國會爭議或其他議題時,北京便能在國際舞台上推動更具象徵意義的主張,使華府難以即時反制。
大陸官員的策略並不激進。他們清楚川普雖會發表強硬言論,但更重視短期成就。只要避免刺激川普做出突然升高的行動,北京便能維持穩定的操作空間。
習川通話的訊息與北京的用意
這次通話的內容呈現出北京近年來的策略特徵。大陸媒體將焦點放在台灣議題,顯示北京希望藉由建立敘事主導權,使外界認為大陸在此議題占據更強勢位置。北京並未改變基本立場,而是試圖使世界接受其敘述為國際互動的起點。
同時,川普計畫赴北京訪問,使北京得以掌握議程安排。這不僅象徵大陸能在外交上展示對川普的接待能力,也能利用實體會談引導雙方互動。北京過去即善用這種場域,將雙邊議題轉移到自己更擅長的方向,使美方難以在短時間內調整策略。
台灣議題之所以被提前放入互動框架,並非突發現象,而是北京希望川普在早期階段就做出某種默認。大陸不會期待川普立即改變美方政策,但只要川普在公開談話中弱化台灣,就可能產生實質效果。北京理解川普對台灣並無深刻理解,因此試圖在敘事上形成一種新常態,使台灣的國際空間更易受到壓縮。
區域效應與台灣的處境
台灣在這一互動中所承受的風險正在上升。北京的策略並非謀求立即升高緊張,而是希望在以鄰為壑的環境中逐步塑造既成狀態。對台灣而言,這意味國際支持的穩定性可能出現波動。當川普聚焦貿易而非地緣政治時,北京可能趁勢強化軍事活動與政治壓力。
區域國家也對此感到不安。日本、韓國與東南亞國家擔心美國政策的不連續,可能使中國大陸在區域事務上更具影響力。即使川普願意採取強硬言論,但這些國家更關注其是否能維持長期一致性。北京則藉由展示更高的政策連續性,使區域國家更不敢忽視其立場。
台灣在這種情勢中必須更謹慎。任何單邊行動都可能被北京解讀為挑釁,也可能被川普視為不必要的負擔。台灣需要在美中互動之間尋找新的平衡方式,避免成為雙邊政治操作的工具。
未來情勢的三種路徑
未來的美中互動可能走向三種不同方向,各自帶來不同後果。
第一種可能是雙方在短期內形成某種合作氛圍。若川普希望在經濟上取得可宣示的成果,北京將能以象徵性讓步換取川普對敏感議題保持沉默。這種局面看似穩定,但北京可能藉此擴大對台施壓,使台灣面臨更深的國際孤立。
第二種可能是美國國會與外交系統對川普施壓,要求他在台海議題更為強硬。川普可能因此重新調整立場,使美中緊張升高。這種情況雖使風險增加,但也可能讓台灣獲得更明確的支持。
第三種可能涉及誤判。若北京因為美國內部分裂而誤以為華府無意介入台海,可能在軍事行動或灰色地帶操作上跨越紅線,造成意外衝突。任何一次小規模事故都可能迅速升溫,讓區域局勢陷入不確定。
美中關係在川普重新掌權後呈現出新的不平衡,北京顯然比上一輪更具掌握力。這並非因為川普缺乏影響力,而是因為大陸更熟悉他的政治節奏與需求,能在互動中操控議題排序並引導敘事方向。台灣處於這一變局中心點,需要在避免挑釁與維持自主之間找到更穩健的策略。未來局勢可能朝三種方向變化,而每一種路徑都將深刻影響東亞的穩定。面對這一新環境,台灣與區域國家都必須重新思考如何在美中力量競逐間保持自身安全與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