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從廖承志致蔣經國的公開信開始
我自政治大學「東亞研究所」畢業後就進入《中央通訊社》服務,當時東亞所畢業進入媒體的並不多。中央社有一個「匪情新聞組」,後來升格成為「大陸新聞部」。當時中央社有一個很大的優勢,就是可以直接收《新華社》的消息,接受方式是用紙條圓盤,出來的是一條條拇指寬的紙條,不是現在電腦,所以看起來很累。
1982年7月的一天,有天晚上我在值班,新華社傳來一條消息,表示當晚12點有重要消息,「請注意接收」。
那天只有我一個人值班,12點果然有消息過來。第一句話「經國吾弟」出來,我嚇了一跳,接著「南京匆匆一晤,瞬逾三十六 載。幼時同袍,蘇京把晤,往事歷歷在目」。原來是「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廖承志寫給蔣經國的。最後寫道,「余當束裝就道,前往台北探望,並面聆諸長輩教益」。這當然是一件頭等的大事。
據我所知,當時國防部軍事情報局也有這樣的機器可以接收新華社的訊息,但我不知道他們呈報的管道為何。
隔天上午,中央文工會主任周應龍召開會議,他當時還兼任蔣經國祕書,我把這些拇指大小的紙條貼在一張紙上,呈給周應龍,說是廖承志給蔣經國的信。他有聽說了,但是不知道內容。他要我馬上把內容謄寫一遍。
經國總統看過後,決定要回信,執筆者就是周應龍,回應的立場當然是拒絕,不過調性比較溫和,可是這封回信後來沒有用。最後出現的回信是由國民黨黨史會主任委員秦孝儀執筆,以蔣宋美齡名義發的。信中把廖承志訓斥一頓,言辭非常嚴厲,我想這與當時的反共氛圍有關。我認為,經國先生溫和的調性後來體現在他對開放大陸探親的決定。
另外,還有一件事可能影響經國先生決定開放大陸探親。大陸在1986年拍了 一部電影叫《血戰台兒莊》,肯定了國軍在抗戰正面戰場的形象。大陸透過香港管道將這部影片送到蔣經國手裡。據我所知,大陸也收到訊息認爲經國先生看過影片後對大陸的看法有些轉變。這表示兩邊的氣氛都在改變。
回到廖承志給經國先生的信,為何在柔性回應與剛性回應之間最後選擇剛性,我認為這與當時國民黨強烈的反共情緒有關。以開放探親為例,在一次溝通座談會上,一位國安局的代表說開放探親就是鑽進統戰的狗洞,反應十分激烈,可見國民黨上層在轉變時,底層的觀念一時還轉不過來。可是經國先生到了晚年覺得應該要降低兩岸敵意,要降低敵意只能從交流著手,就是開放老兵探親開始。
蔣經國開放大陸探親的決定
台灣開放大陸探親當然不能只是單邊宣示,若大陸沒有正面回應豈不尷尬。前國民黨「陸工會」主任白萬祥告訴我,開放探親事前的確有取得大陸的認可。他本人就是那位去打探大陸對此事態度的人。
白萬祥從香港進入大陸,我們陸工會在香港有組織,但是他是在情治系統安排下進入大陸。他在北京見到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副主席賈亦斌,他是蔣經國在大陸時期的祕書。
白萬祥說,他到了北京,住在「北京飯店」三晚,足不出戶,都在飯店裡,哪裡也沒去。台灣這邊對大陸提出要求是「來去自由、既往不咎」,因為很多老兵跟大陸跟共產黨打過仗,必須既往不咎,他們才敢回去。
另外,還有一條是大陸自己主動提的,就是「提供方便」。因為大陸當時剛開放,要買個硬臥火車都很不方便。這是關於開放大陸探親的一段秘辛。
受到李登輝注意密訪北京
我還在中央社時接觸很多新華社的消息,我們與大陸的新聞交流也很密切。我收到新華社的資訊都會加以整理,再加上分析呈報上去,從那時起就漸漸受到李登輝的注意。
89年我還在中央社,固定會將大陸新聞彙整並分析呈報上去。64事件時,自由時報頭版就寫,李總統關於六四的訊息管道有軍情局、國安局、調查局、中央社大陸新聞部。那個中央社大陸新聞部負責人就是我。
「辜汪會談」時,我上《台視》作新聞分析,李登輝看到,對旁人說,那不是張榮恭嗎?表示李登輝很早注意到我。
在1995年1月30日「江八點」提出前,兩岸的密使溝通管道順暢,所以大陸要發布江八點我們事前就知道。李登輝辦公室主任蘇志誠告訴我,要我在1月31日除夕時待命,有任何狀況立即通報。
我接到命令就立刻和《中國新聞社》聯絡,請他們這件事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那天我上午就去上班,收到江八點的訊息後,我立即呈報。李登輝表示,「很重要,要重視」。既然很重要,就必須做出回應。
大年初六,李登輝宴請幕僚。96年之後,李登輝就有體制外幕僚。但是大陸政策比較特殊,大陸政策的幕僚很早就有內外圍兩層。在宴會時,蘇志誠把我拉到一邊私下跟我說,「你到北京去一趟」。
總統府知道大陸要發佈江八點是透過一個密使管道,但是叫我去北京沒有運用那個原來的密使管道。我只好用自己的管道、就是中國新聞社,請他們幫我聯繫國台辦。
到了北京跟我接觸的是大陸的國台辦,由他們跟我詳細說明江八點的意義和重要性,我回來就做個報告。
報告交上去後,不久蘇志誠一大清早打電話過來說,報告看到了,「一字千金」,表示受到高度肯定。
我那時候還沒有參加原來的密使小組,我這次北京之行也可以算是密使之一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