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史話:大陳記憶系列(2)--我感恩並珍惜一切

梁文傑擔任台北市議員時接受作者訪問。圖/陳玲提供
梁文傑擔任台北市議員時接受作者訪問。圖/陳玲提供

梁文傑/行政院陸委會政務副主任委員、前台北市議員

我的政治認同無法切割浙江血脈   我身上保留了典型的大陳人習慣 

1955年2月的大陳撤退中,我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兩個家族各自帶著我十歲的爸爸、八歲的媽媽來到臺灣。相較上個世紀國民黨政權後期來台的外省人,大陳人算是最後整批赴台的最新移民。老一輩在大陳島生活艱苦,來台後條件逐漸改善,開始全新的生活,因此我覺得身為大陳人的後代,應該感恩和珍惜現有的一切。

大陳人遷居臺灣後,由政府幫助蓋房子,散佈全台十多個聚落,大都群居在一起。由於大陳人大都是漁民,因此政府以家庭為單位配給我們漁船,一定程度上照顧了我們的生活。也有少部分大陳人做裁縫、打打零工。極少數則進入軍公教體係,比如曾任大陳島專員後在調查局任職的沈之岳,挑選了一批大陳青少年到台中員林實驗中學受教育,我那個十五六歲的舅公也被選中,後來就進入調查局工作。但通過這個管道做公務員以及軍人的大陳人畢竟數量不多。

我的父母輩住在靠海的高雄縣林園鄉,每4戶人家一艘小漁船。在異鄉討生活的日子談何容易,隨著臺灣經濟的發展,不少大陳人紛紛放棄傳統營生,遷徙到北部謀生活。我的父母也從高雄遷居到新北市永和,做零工,我就在永和出生,之前有2個姐姐。其實,永和的大陳新村原先並不是一個政府分配的大陳人居住地,只是很多大陳人從中南部遷居到北部大都落戶於此,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一個群落。那裡有很多大陳人的傳統活動、風俗習慣,大陳人愛吃的食物在永和都有人製作與銷售,比如知名的寧波年糕。由於居住條件不好,很多人攢了錢後就出去買房子,但多半都選擇附近。四五歲時,我也隨家人搬離,但常常回去,因為親戚朋友都在那裡,過年時也必須去那裡買年貨,因為只有在那個大陳人群居的地帶,才有符合大陳人習俗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因為我們的生活習慣和臺灣當地人有很大不同,比如曝曬在外的魚幹,用鹽泡的螃蟹蝦米,對我們來說是美味,但卻被當地人嫌棄。

早年因做研究需要,我從1996年開始已多次去大陸,但從未踏上過故鄉台州的土地。2008年應台州方面邀請,也是緣於母親想回故鄉看看的心願,我帶母親隨同大陳同鄉會回到了台州市。首當其衝的震撼就是語言。在家裡以及同鄉間才講的方言到了台州,大街小巷,都聽得到聽得懂,霎時很激動,感覺這就是我們的地盤嘛。

做學者是我的初衷 但意外成了一個政客

我讀高中的時候正值臺灣政治轉型,社會動盪不安,我選擇政治系,是我對當時社會探究有一種興趣罷了。我的本科和碩士研究生生涯都在臺灣大學政治系度過,到英國念書時候的博士論文做的就是中共研究。我並沒有想到我會從政,我最初認為自己會選擇做學者,事實上,一開始我確實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從政的機緣,和我在臺灣大學政治系求學期間參與了一些學生運動有關。我的很多學姐學長都加入了民進黨,這是一種氛圍和影響。1995年,還是在讀研究生的我被學長們引薦進入民進黨中央黨部做研究員,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完全出於興趣,沒有想過把政治當作職業。

研究生畢業之後,前輩林濁水先生找我做助理。林濁水先生曾做過立法委員,後來又回到民進黨中央黨部,幫助陳水扁先生選總統。期間,我被引薦加入民進黨籍,並被黨內最大的派系新潮流吸收。打完選戰後,2000年7月,我申請去英國修讀博士課程。3年後,我回國做論文,由於新潮流系贊助的經費已經花完,我只能重抄舊業,接受時任中央黨部政策會執行長的林濁水先生的建議,做了副執行長。2004年臺灣大選,我開始了新一輪的選戰。選舉結束後,準備選市長的前輩陳菊力邀我轉戰高雄。於是我又花了3年多時間幫她打選仗,選後又做了她的辦公室主任。原以為論文與政務可以兼顧,但沒想到沒能在預定時間完成論文答辯成為我永遠的遺憾。

從政,不是我的初衷,但是做久了政治,就會越陷越深。我的學者之夢就這樣戛然而止了。2010年,我被黨內推薦參選臺北市議員,這算是我真正開始了專職的政治生涯吧。

成為綠營新世代成員 父母欣慰也糾結

提到「臺灣前途決議文」,我認為我只是在當時的條件下做了一個包容性的闡述,是當時大部分臺灣人可以接受的框架,但這種包容性的綱領被認為是右傾機會主義者,基本教義派也覺得過於溫和。

我自己和同齡的大陳人不會有很多互動,我的朋友圈子基本都不是大陳人,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加入了民進黨。爸爸媽媽的圈子基本是大陳人,因為我,他們被大陳人排斥,包括我的奶奶在村子裡也被人罵。家裡人都不認同我的選擇,特別是我的兩個舅公都在調查局工作,對我的批評就更厲害了。聽我爺爺奶奶說,大陳島上沒水沒電,生活幾乎還處在晚清,到達基隆碼頭時正是晚上,岸上居然燈火通明,十分震撼,感到這真是一個奇妙的地方。而後在臺灣的生活條件好太多,他們對此十分感恩。我的政治選擇,受到家人和同鄉的抨擊,這和大陳島人的政治派別有關。

你也知道,在臺灣,大陳人的政治立場非常鮮明,因為來到臺灣改善了生活改變了命運,他們對當年帶領他們整體遷移到臺灣的國民黨充滿感激之情,多數大陳人是忠貞的國民黨員,他們沒有辦法接受大陳後代中出現一個反對國民黨的異黨,對我的非議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我完全能夠理解他們的想法和做法,但是我也堅持自己的想法與做法。

兩岸只有政治選擇問題,文化和血脈無法被切斷

有報紙對我做了一個訪問。之後,旅美的大陳同鄉寫了一封信,罵我「你感恩誰?你是大陳人的恥辱 」。先前不止一次遭受過類似的謾駡。對我來說,我生存的環境和朋友圈是我的指標,這個圈子對我的評價比大陳人對我的評價重要得多。但我承認,我感覺對不起爸爸媽媽,因為我的事業選擇受到不小的困擾,尤其是在陳水扁的貪汙案子之後。

民進黨內部有部分人自認為臺灣人高人一等,從文化到政治認同上對大陸都敵視,甚至我的太太骨子裡也透出這樣的氣息。我內心深處是有些糾結的。我是浙江人,我吃醃製的螃蟹,吃曬乾的魚鯗,我的生活飲食習慣還都是大陳的,我們小時候要填省籍(後來改出生地),我寫的是浙江省溫嶺縣。這些對我的事業並沒有影響。我是外省人,且出自藍營色彩濃郁的大陳群落,而臺北市中山、大同選區是特別綠的區域,是民進黨從來沒輸過的陣地。對我來說,他們卻選擇了我,或許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罷。

你知道,黨內的外省人碰到中國的問題,會表現得更加激烈。當然我也有這種壓力,可是我不想走這樣的路線。我認為縱然我選擇了民進黨,但我始終認為中國大陸和臺灣唯一的問題是政治選擇上的問題,兩岸在文化和血脈上無法被切斷。我只注重國家認同的問題,這是我的立場。

※轉載浙江海洋大學港台僑研究所※副教授陳玲所著《大陳記憶—兩岸新移民的悲歡》※

延伸閱讀

熱門文章

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