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史話】蔣介石在淞滬戰場─3:蔣介石與中國版凡爾登戰役②

(續前)依個人觀察,影響蔣介石的內在與外在因素極端複雜,而經歷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外國顧問,如早先的蘇聯顧問,之後的德國顧問,法國顧問,他們多數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尤其是從鮑樺爾(Oberftlt  Bauer)、 赫爾曼·克里拜爾(Hermann Kriebel)、喬治·佛采爾(Georg Wetzell,按 :另有譯名魏澤爾)、漢斯·馮·薩克特(Hans von Seeckt)到亞力山大·馮·法肯豪森(Alexander Ernst Alfred Hermann von Falkenhausen)這五位德國軍事總顧問,多數直接或間接參與過殘酷殺戮的第一次世界大戰。透過和這為數數百名的德國軍事顧問交流互動,蔣先生很清楚,和日本打仗,不比打內戰,和軍閥之間比拼,和共產黨之間的兄弟鬩牆。

蔣先生很清楚,內戰頂多只是讓生靈塗炭,民窮財困,國家糜爛,但是,對外戰爭真的打下去,必須冒著萬劫不復,民族覆滅,黨國消亡的極高風險。從鮑樺爾到亞力山大·馮·法肯豪森,這些德國顧問必然曾經向蔣介石介紹過他們在歐洲戰場上,見證到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歐洲列強是怎麼打猶如血肉磨坊的殘酷戰爭。

蔣先生也必然委請軍事委員會深諳英文與德文.法文的專業戰史人才,大量翻譯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史書籍,讓他實際領略到,假使中國真格要與日本動武,其後果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景。

由約瑟夫·霞飛將軍領導的法國軍隊,與赫爾穆特·馮·毛奇將軍領導的德軍,光是在第一次馬恩河戰役(First Battle of the Marne)中,德國和法國分別死傷軍人二十二萬人與二十六萬人,當年德國人口約六千五百萬,法國人口不到四千萬,上述傷亡人數和人口對比而言,不可謂不高,戰爭的可怕代價令人震怖。

血肉磨坊凡爾登戰役戰史 蔣介石聞之震驚

法肯豪森和薩克特這些德國軍事總顧問,必然也告訴過蔣介石,德國為了第一次世界其它更慘烈的戰役,付出的慘重生命財產損失代價。德國的「國防軍」(德語:Wehrmacht)之父薩克特,應該多次跟蔣先生講述過凡爾登戰役--這場第一次世界大戰最恐怖的絞肉機或血肉磨坊之戰,德國軍人付出了無與倫比的慘重代價。一個題外話,蔣介石領導的「國民革命軍」,之所以從北伐時期由蘇聯顧問調教出來的以黨指揮槍,黨代表指導軍官與士兵的一支以掃除帝國主義及軍閥為目標的革命隊伍,到蔣介石與蘇聯鬧翻,聘請來德國軍事顧問,特別是薩克特這位德國國防軍之父代為中國整頓國民革命軍以後,蔣先生似乎更愛以「國軍」、「國民政府的軍隊」或者索性視之為中國版的「國防軍」來稱呼這支他親炙親育的具有濃厚蔣介石色彩的中國近代軍隊。

在凡爾登戰役當中,德國「國防軍」(Wehrmacht)尚未誕生,但是,凡爾登戰役當中法國的元帥亨利·菲利普·貝當(法語:Henri Philippe Pétain)一個星期之內,動員了全法國3900多輛卡車,徵召了19萬法國青年和2.5萬噸的戰爭物資,把他們投入到巴黎東部的凡爾登地方,包括法肯豪森在內的德國顧問,顯然師法他們敵人在一戰時期打敗德國的老招式,把它運用到1937年中國和倭寇對決的淞滬戰場上。凡爾登戰役是人類戰史上第一次大規模使用汽車運輸,而相對的淞滬會戰,也效法凡爾登戰役法國人的手法,動用了一切中國古老(如騾馬、人力車和徒步官兵)和現代的運輸工具(主要是火車、汽車、輪船和極少數的飛機)。

但是,薩克特和法肯豪森這些德國顧問,顯然曾經警告過蔣介石,除非不打仗,避免打仗,只要你身為統帥的人決定打仗,那麼你必須義無反顧,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只有硬著頭皮堅強地打下去。德法兩國在這場被稱為「凡爾登絞肉機」的恐怖戰役中,雙方總共派出了一百多師的部隊,據估計,法國在凡爾登死傷人數超過五十萬,死亡超過十五萬;德國也不遑多讓,傷亡超過四十萬,死亡人數大於十四萬人。

薩克特和法肯豪森必定以講述戰史的方式,告訴過蔣介石一場第一次世界大戰死傷最慘重的戰役之前因後果:索姆河戰役(法語:Bataille de la Somme),這場發生在法國境內,一方是法英聯軍,對手是德軍,雙方的死傷人數創造了人類戰爭歷史聞所未聞的新紀錄。參戰雙方,英法聯軍方面死傷人數超過六十二萬人,但逃跑的人數尚不計在內,有近十五萬人英法聯軍,在索姆河戰鬥中開小差,溜走了;而德國這方情況更糟糕,死傷人數也超過六十二萬,逃跑官兵近十四萬,失蹤官兵多達三十萬人。

模仿德國搞「京滬杭國防工事」

索姆河戰役是人類戰史上頭一次使用坦克車的戰爭,英國發明的這種新式殺人鋼鐵機器,一度讓德國軍隊陣式大亂,兵敗如山倒,但是,薩克特和法肯豪森及其麾下,參加過索姆河戰役的德國軍事顧問,也自豪地教授給中國人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軍隊讓英法聯軍吃大苦頭的戰壕,建設堅固,火力強大的德國戰壕,一度讓聽索姆河戰史故事的蔣介石為之心儀羨慕,也想「師夷之長技以制夷」,於是在喬治·佛采爾、漢斯·馮·薩克特(Hans von Seeckt)與亞力山大·馮·法肯豪森,這三任德國軍事總顧問的技術與戰術指導下,在上海、南京、杭州這三角地帶,於抗戰正式爆發前趕建了名為「京滬杭國防工事」(又通稱「京滬杭國防線」)中國版德國式戰壕。

聽過佛采爾、薩克特與法肯豪森這些德國老將與少壯派講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史,蔣先生深知,自己今後任何的決策,都將關係著中華民族的存亡與榮枯,興盛與滅亡。粗略統計第一次世界大戰,雙方約六千五百餘萬人參戰,受傷人數高達兩千萬以上,死亡人數超過一千六百餘萬人,經濟損失如以一戰時期幣值計算,超過一千七百億美金。蔣先生在1937年始終「縈懷不去」與「踟躅不前」,其心態之表述正如同陳布雷為蔣介石擬稿的「廬山聲明」中所說的「我常覺得,我們要應付國難,首先要認識自己國家的地位。我們是弱國,對自己國家力量要有忠實估計,國家為進行建設,絕對的需要和平,過去數年中,不惜委曲忍痛,對外保持和平,即是此理。前年五全大會,本人外交報告所謂:『和平未到根本絕望時期,決不放棄和平,犧牲未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犧牲』」。聲明中,蔣先生又強調:「我們既是一個弱國,如果臨到最後關頭,便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國家生存;那時節再不容許我們中途妥協,須知中途妥協的條件,便是整個投降,整個滅亡的條件。全國國民最要認清,所謂最後關頭的意義,最後關頭一到,我們只有犧牲到底,抗戰到底,唯有「犧牲到底」的決心,才能搏得最後的勝利。若是徬徨不定,妄想茍安,便會陷民族於萬劫不復之地!……至於戰爭既開之後,則因為我們是弱國,再沒有妥協的機會,如果放棄尺寸土地與主權,便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那時便只有拼民族的生命,求我們最後的勝利」。

陳布雷的經典不朽名句,讓蔣委員長真正成為八年抗倭聖戰中,全民集中意志的抗戰領袖了:「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

蔣介石「踟躅不前」擔憂六朝金粉化為灰燼

蔣介石值此1937年7、8月間的兵凶戰危之際,他依舊如筆者前述「縈懷不去」、「踟躅不前」他依舊縈懷著一個中心思想「和平未到根本絕望時期,決不放棄和平,犧牲未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犧牲」,因為他非常清楚,當他決定下達作戰指令的時刻,中國之命運也許會難以回頭,也許再回頭已是百年身,蔣先生他惶恐,他焦慮,他的決定繫民族命脈於一瞬間。也正是蔣先生的「縈懷不去」、「踟躅不前」,擔心中國這仗打下去,死傷是幾千萬人命,損失是億兆美金,北平千年古都,焉能毀於他之手,上海十里洋場,南京六朝金粉,焉能在蔣先生手上化為灰燼陳跡?

這也正是在淞滬會戰將打未打之際,前線指揮官張治中,在回憶錄中大罵蔣介石,臨陣喊停,讓淞滬戰場設計好的奇襲日本海軍陸戰隊的致勝計畫付諸東流,讓中國軍隊失去了先下手為強的最佳時機。張治中制定的奇襲計劃,在戰術層次固然是一計高招,但是,蔣先生顧慮的可是民族的千秋大計,如果九國公約列強能從中調和,如果禽獸倭寇尚能存留一絲人性,那麼國家民族可免去一場歷史大悲劇,豈非更善?這便是為政者「縈懷不去」、「踟躅不前」的最大難處,更是1937年淞滬會戰臨戰狀態下,蔣介石最深沉的「難言之隱」!

(待續)

本系列轉載自王丰著《蔣介石在淞滬戰場:從忍辱到復仇》一書,已獲作者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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