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要台灣山難歸零 首登聖母峰華人女性江秀真的登山強國夢

周大觀文教基金會3月8日頒「全球熱愛生命獎章」給登山家江秀真。圖/記者宋秉忠攝
周大觀文教基金會3月8日頒「全球熱愛生命獎章」給登山家江秀真。圖/記者宋秉忠攝

「山就在那裡」( Because it's there),是英國登山家馬洛里的名言,但他卻在攀登聖母峰的途中喪生。首位登上聖母峰的華人女登山家江秀真因此說:「登山是自私的行為,所以要更小心,別讓家人傷心。」

江秀真於1995年登上聖母峰,成為全球華人女性第一人,2009年5月19日,她二度登頂聖母峰,並完成七大洲最高峰登頂計畫。

2007年2月,江秀真在攀登南美洲第一高峰阿空加瓜峰時,一個人被大風雪困在帳篷中兩天兩夜;她回憶,打從出生以來,從未感到如此無助,瑟縮在快被吹倒的帳篷裡,覺得這次可能無法活著回家了。

面對生死挑戰,江秀真先讓自己平靜下來,盤點身邊可用的水及糧食,然後就躺下以減少熱量消耗,並念著《心經》和咒語,請求眾神饒她一命。

劫後餘生,江秀真除了體悟到面對危險時,唯有臨危不亂、勇敢面對,才有機會存活下來,也發願要將她死裡逃生的寶貴經驗傳承下去,奉獻給社會,讓更多人明白在這一呼一吸間,生命的可貴與價值所在。

這也是江秀真要推動設立「福爾摩莎」登山學校的初衷,希望透過系統性教育為台灣登山運動播下傳承的種子,一方面發展台灣登山運動,同時減少山難的發生。

為了籌辦登山學校,江秀真陸續考取森林、氣象、成人教育的碩博士班,充實自身的登山知識,並全台走透透,參加三千多場演講,傳播登山知識。

 

疫情三年山難暴增 全因登山教育不足

新冠疫情從2020年開始快速蔓延,由於國境管制,大批無法出國旅遊的國人,開始從事登山活動,但這股登山熱卻也造成不小的負面效應,如山難死傷人數暴增、森林火災頻發、垃圾堆積如山等,這都是登山教育未落實所造成的。

周大觀基金會創辦人周進華(穿粉紅背心)贊助江秀真出版《人間聖母峰》。圖/周大觀基金會提供

周大觀基金會創辦人周進華(穿粉紅背心)贊助江秀真出版《人間聖母峰》。圖/周大觀基金會提供

贊助江秀真出版《人間聖母峰》的周大觀文教基金會創辦人周進華記得,江秀真非常遺憾,台灣2020年發生453起山難,248人不幸罹難,為過去十年平均值的兩倍;又因登山客的自私與無知,2021年5月,一把野外炊食的火,燒了玉山12天,留下70多公頃焦黑的山林土地。

周進華認為,登山是自我學習、成長的歷程;登山猶如人生,是一場冒險之旅,如何避開危機、處理危機,也是人生的課題,更是全民登山教育的主軸。

疫情期間山難暴增,江秀真發現,發生山難以老年人居多,就跟老人車禍增加的原因一樣,因為少子化,老人單獨從事戶外活動的機會增加,再加上沒經驗、體質差,山難的機率自然比年輕人更高。

針對高齡登山人數增加的趨勢,江秀真將老齡登山作為她的博士研究課題,在過去3年裡,她在一個太極拳社團找了十位60至80歲的老人家作為研究對象,以攻頂玉山作為目標,進行系統性、漸進式的培訓,並紀錄他們的情況,以建構老齡登山的理論。

江秀真指出,近年來的研究發現,透過適當的登山活動,能改善中高齡者面臨的身心靈問題,提供及創造更舒適健康的生活品質;如果老人能維持自主照護能力,相對的,就可降低年輕人經濟壓力、社會長照人力不足等問題。

因此,「登山教育,有必要優先考慮的對象,是中高齡族群」,江秀真說。

令人驚心的是,不只老人家的山難多了,年輕人的山難也多了,江秀真指出,現在各個登山協會都出現老化現象,這是因為現在年輕人登山喜歡透過網路,自行揪團,缺少登山協會的專業訓練及協助,加上揪團對象彼此不熟,以致在高山上遇險時,各自為伍,徒增傷亡。

為此,江秀真加快登山學校的籌辦,並於今年年中完成「郊山」、「中級山」、「高級山」的線上教學教材。

因為這十多年來推廣登山教育的貢獻,江秀真今年獲周大觀基金會頒授「全球熱愛生命」獎。

 

台灣有七千座大山 卻沒有一所登山學校

江秀真常說,「台灣有七千多座美麗大山,卻沒有一所普及化的登山學校。」數十年的國際登山經驗,加上多次參訪國際登山名校,江秀真發現,台灣雖然有極佳的登山條件,但登山管理、登山教育卻遠遠落後於其他國家。

為了攀登北美最高峰麥肯尼峰,江秀真曾到阿拉斯加登山學校進行12天的專業訓練,對於當地國家公園的登山管理方式,印象深刻。

首先,麥肯尼峰國家公園管理單位限制商業團體的登山申請,把更多名額留給志願登山者;其次,管理單位要求登山隊必須自行搬運及儲存登山物資,並以GPS定位,確保不會造成環境污染及負擔。

甚至,麥肯尼峰國家公園還根據當地的冰河地形,設計出一套適合在冰上使用的馬桶;出發前,管理單位還會詳細示範馬桶的使用方法,結束後歸還,為的都是維持山上的生態環境。

江秀真參訪法國登山學校。圖/周大觀基金會提供

江秀真參訪法國登山學校。圖/周大觀基金會提供

此次登山活動結束後,江秀真還參考麥肯尼峰國家公園的經驗,向主管機關提報國內入山管制方法的建議,其中包括行前講習、雪地管制、主要裝備攜帶、領隊與隊員經驗評估審核等,希望藉此教育台灣山友,做好行前準備,減少山難事件的發生。

在阿拉斯加登山學校的12天專業訓練中,江秀真學到許多雪地生活、冰雪岩壁攀登、挖雪洞、堆雪牆、蓋雪屋等專業技能;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課程則是如何救援掉到冰河裂縫中的人員。

受訓期間,教練還嚴格要求守時、準時的重要,後來,江秀真就在某次登山時因為隊友遲到,最終導致登頂失敗。因此,江秀真認為,因為登山是一門攸關生命的專業,當意外發生時,問題通常出在態度不夠嚴謹,由此可知國外經營登山學校的態度。

建立登山學校,政府的支持更是關鍵。江秀真曾參訪過由法國政府組建的世界第一所登山學校,當年法國政府為培養登山人才及高山嚮導,於1946年創立國家滑雪登山學校,透過嚴格的專業培訓、考核、認證體系,至今栽培出無數優秀的山岳嚮導及登山教練。

位於國家公園的波蘭登山學校,校長和主任都是由國家公園搜救隊員擔任,但學校卻是由企業認養經營,課程從一、兩週到三個月都有,學生只要通過申請,就能接受訓練;由於政府的介入經營,加上歷史悠久的登山傳統,波蘭登山家曾創下冬季攀登8千米高山的世界紀錄。

 

雙語的登山學校 為學生找出路

成立登山學校是江秀真建立台灣登山教育系統的最終目標,在達到目標之前,江秀真認為,教育必須是長長久久的經營,需要永續的資金與全民的參與。於是,江秀真在2021年12月12日成立了「台灣福爾摩莎山域教育推廣協會」,並進行線上集資,協會的第一筆資金來自愛智圖書公司董事長楊博名組織的公益社團「聚愛會」。

在順利募到第一階段線上課程的資金後,江秀真就著手製作登山課程影片,2022年5月先發表基礎登山的線上課程,供全民免費學習;接著,再開拍中級登山的線上課程;最後,高級登山線上課程將於2024年年中完成。

接下來,江秀真將著手設立登山學校。

因為新任教育部次長葉丙成6月到立法院備詢時,再談到3+2類五專(之前稱新五專)的教育模式,江秀真就想利用現有的三年制高職,先培養學生考取高山嚮導證,建立基礎的登山技能;畢業後,學生再就讀兩年制科技校院的運動、森林管理、觀光旅遊科系,取得完整學歷,為學生畢業以後的職涯規畫打下基礎。

江秀真還計畫登山學校從高職階段就要求學生加修一門外國語,方便學生將來走向國際。

根據內政部移民署統計,截至2023年10月,台灣新住民人數為58萬9868人,依原屬國籍人數排序則為中國、越南、印尼、港澳、菲律賓、泰國、日本、柬埔寨、韓國及其他國家;推估新二代超過40萬人。

江秀真指出,來自東南亞的新住民後代,本來就具有外語能力,根據她之前的考察,東南亞的登山活動主要是觀光型的,山區也因為缺乏管理而顯得髒亂,但由於地理接近,我們較容易掌握東南亞山區的氣象、地型等基礎資料。

將來從登山學校畢業的東南亞新二代學生,除了可以帶本外國登山客在台灣登山,也可以帶大家到東南亞登山,甚至可以協助東南亞登山運動廠商經營登山運動,藉此增加新二代的出路。

江秀真今年也開始尋找登山學校的場地,目前接觸的是位於台中的中興大學附屬高級農業職業學校(興大附農),因為這所學校有一門「高山嚮導」課程已經開了很久,有現成的師資。

由於已經建置好三級登山的線上教材,江秀真想在這個暑假先培訓有教師資格的學員,建立種子教師,然後再開課;有了教材及教師後,再向教育部爭取設置高職的登山學校。

不過,江秀真的登山學校只是取得教育部的學歷證書,並不會辦高山嚮導證的考證,以免影響其他認證機構的權益。

 

不是一個江秀真 而是好多個江秀真

登山不是個人英雄主義的運動,而是一個需要很多人協助的團體運動,特別是跨國登山活動,除了現場協作的登山隊員外,還需要高山氣象、高山醫學等專業人員的協助,最重要的還是龐大的經費資助。其實,在江秀真兩次登頂聖母峰、七大洲最高峰的背後,都有許多貴人相助,特別是長期贊助台灣登山運動的歐都納董事長程鯤。

數十年來,程鯤贊助台灣登山運動數千萬元,但最大的負擔還不是錢,「每次贊助的登山隊一出發,我的心就懸在那裡,一直要等到登山隊員回報已經安全返回基地營,我的一顆心才能放下來」,程鯤說。

就在程鯤2005年啟動攀登七大洲頂峰計畫前,台灣的國際登山活動已經因為一起山難而中斷了十年。

江秀真還記得,1995年她登頂聖母峰後,次年,台灣知名登山家高銘和率隊攀登聖母峰,結果隊中多位隊員不幸罹難,高銘和本人也凍傷截肢,這起國際山難事件使得台灣社會對於國際登山活動的負面聲量爆表,台灣的國際登山活動也因此中斷將近十年,直到2005年程鯤發起並贊助七項峰計畫。

歐都納董事長程鯤贊助江秀真攀登七大洲頂峰,照片中間就是第二次登頂聖母峰的江秀真。圖/梁鴻欣攝

歐都納董事長程鯤贊助江秀真攀登七大洲頂峰,照片中間就是第二次登頂聖母峰的江秀真。圖/梁鴻欣攝

攀登七頂峰前,程鯤做了大量準備工作,首先聘請氣象、攀岩、高山醫療、營養專家,訓練隊員登山技巧及知識,調整隊員飲食習慣,同時,計畫登山時的糧食、飲水供應,並購置輕量化的登山裝備。

程鯤還聘請了法律、醫療、國際救難的顧問,預備萬一登山隊在國外出現狀況時,能夠即時救援,甚至事先模擬萬一發生狀況,要如何應對媒體。

程鯤之所以數十年來無怨無悔地支持台灣登山運動,主要還是要圓父親一個未完成的登山夢。

程鯤出生在一個「過動家庭」,不但祖母到了80歲還在打軟網,而且,從他懂事起,即使家境「在小康以下」,都在上班的父母只要休假就是帶著孩子參加戶外運動,假日從不待在家裡;登山、釣魚、浮潛等許多台灣小孩聽都沒聽過的戶外活動,程鯤從4歲起就跟著父母一起玩。

程鯤的父親程育才玩了近60年的攀岩,當年就是為了一圓一個登山夢。

1973年,台灣山岳協會第一次公開徵選攀登麥肯尼峰的登山隊員,程鯤父母聽到消息後,立即購買裝備並進行長達一年的自我訓練,體能和登山技巧出眾的程育才獲選為登山隊員,但最後卻無緣攀登麥肯尼峰,因為參加徵選的各路人馬,最後只有程育才一人符合選拔要求。

因為湊不齊登山隊所需要的人數,程鯤的父親失去了他夢寐以求的國際登山機會,也成了他一輩子的遺憾。1974年,也就是台灣攀登麥肯尼峰計畫流產的次年,旅居美國的台灣華僑簡正德登頂麥肯尼峰,成為全球華人第一人。

2019年,簡正德回台親手將當年攀登麥肯尼峰的裝備送給程鯤,這套紀念物目前陳列在歐都納戶外體育基金會的展廳中。

三年新冠疫情讓程鯤經營的登山事業洗了一場三溫暖,但他並未放棄自己的事業,也未停止支持台灣的登山運動。

對於自己經營的登山事業,疫情期間,程鯤未裁掉任何一個員工,未減員工一毛錢薪水;反而利用疫情的機會進行轉型升級,加速建立線上線下相結合的銷售平台,使得疫情後,公司的營收能迅速恢復到疫情前。

民國100年時,程鯤組織過100座山、103條登山路線的集體登山活動,有4萬多人參加;明年歐都納五十週年,他又計畫組織25座山同時登頂的活動。

程鯤最得意的還是2003年SARS結束後辦的年度「玩登台灣小百岳護照」活動,今年邁入第21年,今年5月剛舉行頒獎,結果一年內完成100座百岳登頂的人數首度超過300位,顯示程鯤與父母兩代不懈推動的「登山強國夢」已經生根發芽了。

疫情期間,因為鎖國引發的全民登山熱固然讓更多台灣人看到台灣的壯麗山河,但也因為山難、生態破壞頻傳,造成國人對於登山運動的反感不斷升高。

所以,就是現在,台灣的登山強國之路走到十字路口,一套完整的登山教育系統,特別是一所可授予文憑的登山學校,已經迫在眉睫。

而在追求台灣登山強國夢的征途中,不只江秀真,程鯤、周進華、楊博名、台大大氣系教授林博雄、惠虹廣告總經理馬珊珊等無名英雄,他們各自的默默付出如朝陽般,年復一年地照耀在台灣人的登頂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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