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鎤銘（淡江大學財務金融學系兼任教授）
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自2025年二度執政以來，其政策引發全球矚目。他高舉「讓美國再次偉大」的旗幟，試圖將美國經濟拉回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的「黃金時代」。高關稅政策、對國際組織的質疑，以及對中國大陸的強硬態度，顯示其對歷史的浪漫想像。然而，這種回歸是否可行？美國經濟真能重現昔日輝煌，抑或將陷入更大危機？本文將從歷史、經濟與國際視角，探討川普政策的核心與挑戰。
美國保守派的歷史回望
川普的施政藍圖深受保守派支持，特別是對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的懷舊情結。根據美國經濟學家羅伯特·戈登（Robert J. Gordon）的《美國經濟成長的終結》一書，1870年至1970年是美國經濟的「大勃興期」。這段時期，美國完成南北戰爭後的統一，大陸橫貫鐵路開通，工業革命技術普及，推動經濟騰飛。T型福特汽車於1908年問世，象徵美國製造業的輝煌。
川普將此時期視為「美國的豐盛時代」，主張高關稅與保護主義能重現昔日榮光。然而，戈登指出，1890年至1920年的勞動生產率年成長率僅1.5%，與1970年至2014年的1.6%相近，遠不如1920年至1970年的2.8%。這顯示，美國經濟的真正高峰並非川普理想化的19世紀末，而是戰後國際化的半世紀。
保守派對過去的嚮往，忽視了當年成功的背景。19世紀末的美國經濟得益於金本位制與國內市場整合，而非單純的保護主義。如今全球化的經濟環境與金融市場的複雜性，早已不同於百年前的單純實體經濟。
川普的關稅夢與現實挑戰
川普的關稅政策以19世紀末的麥金萊（William McKinley）總統為模板，試圖以高關稅保護美國製造業。2025年4月，川普宣佈對大陸商品徵收高關稅，雖後因國際壓力下調稅率，但其打造「經濟壁壘」的意圖未變。然而，高關稅政策偏離比較優勢與自由貿易原則，可能損害美國消費者與企業利益。
此外，川普政策忽視現代經濟的金融化特徵。19世紀末的美國經濟以實體製造為主，而今日的美國仰賴金融資產與國際資本流動。2008年金融危機顯示，美國經濟的脆弱性來自過度金融化，而非製造業衰退。川普的關稅策略或將加劇通膨壓力，進一步侵蝕美國中產階級的購買力。
更重要的是，川普支持者反對政府干預經濟，視所得分配政策為歐洲式「社會主義」。因此，川普選擇以關稅而非財政手段重塑資源分配，試圖以市場力量扭轉經濟結構。然而，這種策略可能導致貿易爭端升級，損害全球供應鏈，對美國經濟造成反噬。
國際貨幣體系的變遷與影響
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的美國經濟繁榮，離不開國際貨幣體系的支撐。1870年至1945年，金本位制為全球貿易提供穩定框架；二戰後，美國主導的美元本位制進一步鞏固其經濟霸權。然而，1971年美國前總統尼克森（Richard Nixon）終止美元與黃金兌換，標誌美元本位制終結，1944年布雷頓森林制度下的國際貨幣體系被浮動匯率制所取代。
浮動匯率本應透過貿易平衡調整經濟失衡，但金融交易的爆炸性成長改變了遊戲規則。國際資本流動而非貿易流量，成為匯率的主要驅動因素。美國的經常帳赤字與科技企業融資，仰賴外國購買包括美國政債券、股票、公司債券、銀行存款、衍生品等金融資產支撐，這種「泡沫經濟」模式在2008年危機中暴露風險。川普的關稅宣言進一步加劇金融市場波動，可能重演類似危機。
相較之下，當年日本經濟學者下村治認為，日本的高速成長得益於美元本位制的穩定環境，並視其為不可重現的歷史現象。川普試圖以19世紀的貿易模式應對21世紀的金融經濟，無疑是一場時代錯位的冒險。
結構改革的代價與反思
川普的政策不僅是經濟選擇，更是一場「常識革命」。他批評傳統共和黨與民主黨的政策，認為伊拉克戰爭與寬鬆財政未能解決製造業衰退問題。川普甚至提出減少過度消費的主張，與經濟學家肯尼斯·阿羅（Kenneth J. Arrow）等人在2004年《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中的觀點不謀而合，呼籲遏制過度消費以實現可持續發展。
然而，川普的改革代價高昂。其關稅政策與對國際組織的敵視，可能導致盟友疏遠與全球經濟孤立。對大陸的強硬立場，尤其仰賴對中強硬派的總統顧問納瓦羅（Peter Navarro）的政策建議，可能進一步加劇地緣政治緊張。2021年1月6日國會暴動後，納瓦羅的忠誠更鞏固了其在川普團隊中的地位，顯示對中政策不會輕易軟化。
日本1990年代的「失落30年」與美國1970年代起至今的「失落半世紀」形成對比。日本在危機中選擇溫和調整，而川普的激進政策顯示結構改革需要巨大魄力，但也伴隨高風險。美國的未來或許將在經濟孤立與內部分裂中掙扎。
川普試圖以19世紀末的經濟模式重塑美國，卻忽略了現代經濟的複雜性與全球化現實。高關稅與保護主義或許能短期提振製造業，但長期看來，可能加劇通膨、貿易爭端與金融風險。美國的「失落半世紀」非單純政策可逆轉，需更全面的結構改革與國際合作。川普的歷史回望或許激勵人心，但若執著於過往輝煌，美國可能錯失面向未來的機遇，重蹈衰退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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